在硅谷的科技前沿,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质疑谷歌是否会在人工智能的浪潮中逐渐落后。
8月中旬,AI搜索领域的独角兽企业Perplexity宣布,拟以高达345亿美元的估值报价收购谷歌旗下的Chrome浏览器,这一数字几乎是Perplexity自身估值的两倍。此前,Perplexity还曾放出风声有意收购Tiktok…此番浏览器收购风波,究竟是纯粹的市场炒作,还是真的存在“蛇吞象”的潜在可能性?
时间来到8月底,Anthropic公司也推出了其全新的浏览器产品Claude for Chrome,正式加入这场角逐。随着AI智能体(AI agent)赛道的持续升温与技术能力飞速增强,“AI browser”这个词汇,让沉寂了数年之久的“浏览器”讨论,瞬间又重新成为了硅谷科技创新领域的热门焦点。
AI浏览器之间的竞争真的要全面爆发了吗?它将催生出哪些前所未有的新机遇?而规模高达万亿级别的搜索生意,又将如何被彻底颠覆?
在本期的深度探讨中,我们将与Lightspeed Venture Partners的合伙人Guru Chahal(他是Anthropic的领投方)以及Gen Digital的首席AI及创新官Howie Xu一同剖析这场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浏览器大战。
回顾上一轮的浏览器市场竞争,Firefox、Google Chrome、Microsoft Edge、Safari与Opera是舞台上的主要玩家。近年来,这几大巨头的市场份额格局已趋于稳固,直到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宁静。
陈茜:
首先,能否请您为我们界定一下,究竟什么是“AI浏览器”?
Guru Chahal:
我认为这需要回归到一个非常根本的前提。在过去20到25年间,人类或者说用户与计算机进行交互的主要方式,已经系统性地从操作系统层面转移到了浏览器层面。因此,过去所有在操作系统层面实现的功能——例如安全防护、系统可观测性、数据收集以及应用程序运行——如今都已转移至浏览器内部完成。
基于此,我的一个基本假设是:人工智能与那些最初为人类设计的工具进行交互的核心机制,未来也必将通过浏览器来实现。于是,浏览器就成为了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要塞”,在这里,你可以收集数据、实现自动化流程、保障AI与系统交互的安全性等等。这正是我们所深信的一个投资逻辑框架。
实际上,我们在这个领域的投资布局早已开始。正如我之前与Howie交流时提到的,几年前我们就观察到一些非常出色的团队在致力于开发企业级浏览器。像Lightspeed这样的公司之所以愿意采用这些浏览器,是因为我们的IT和安全团队能够借此精确控制用户在浏览器内被允许和禁止的操作。
因此我们投资了Talon这家公司,它后来被Palo Alto Networks收购,我们当时是领投方。我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市场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如今已发展成一个庞大的企业浏览器市场。
而我认为,我们今天要探讨的核心议题在于:人工智能是否能够成为催生一个全新浏览器类别、并推动其蓬勃发展的另一个关键驱动力。所以,我对接下来的讨论充满期待。
Howie Xu:
确实,你知道Talon当初被收购的主要原因并非AI,对吧?
Guru Chahal:
没错,当时主要是出于网络安全方面的考量。
Howie Xu:
当时还有其他因素,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浏览器技术成为收购标的了。突然间,浏览器技术又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我们相识多年,讨论过无数话题,但在过去20年里,浏览器从未成为我们对话的焦点。当我看到Guru发表那篇关于浏览器的文章时,我感到十分惊讶:“什么?他竟然对浏览器产生了兴趣?”
现在听你解释,你最初关注的是企业浏览器,这可以理解。但如今你对AI浏览器产生兴趣,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Guru Chahal:
这源于两个关键的认知和一个基础的信念。
在Lightspeed,我们的基础信念是:大语言模型和人工智能整体代表了一种全新的能力范式,它们将“认知劳动”引入了技术范畴,使得认知劳动可以被技术所利用。这是科技发展史上第一次,机器能够处理半结构化的语言,理解语义,并像人类一样执行操作任务。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这项能力的边界在哪里?一方面,是模型本身能够变得多么智能?我们认为目前仅仅触及了表面,模型的能力还将持续增强。我们也是Anthropic等公司的最大投资者之一。
另一方面,是什么在制约这些模型的发展?仔细分析,主要有两点:第一,是模型吸收数据、持续学习,并在复杂企业环境中优化表现的能力,即观察与学习;第二,是模型真正去执行具体动作、完成实际任务的能力,即“行动与执行”。
而恰好存在一项技术,能够同时作为观察与行动的通用窗口,那就是浏览器。
仔细想想,在过去这些年,甚至就在你来参加这次采访之前,你在电脑上进行的操作大约有95%都是通过浏览器完成的。这意味着,如果我是浏览器,我就能完全知晓你在做什么,以及你正在与哪些软件交互,那么我也能以同样的方式与这些软件进行交互。
当然,考虑到还存在桌面应用程序,这个比例不会是100%,但如果要寻找一个最核心的切入点,那无疑就是浏览器。我认为,这正是浏览器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极具战略价值的“数字地产”的原因,也是谷歌当初不惜代价启动整个Chrome项目的根本动因。
回想一下,谷歌开发Chrome的唯一初衷就是为了掌控搜索入口,但浏览器本身就是一个如此战略性的入口。因此,在AI时代,它的重要性将比过去高出数个数量级。浏览器重新成为焦点,正是因为它同时解决了两个关键难题——它既能以被动、持续的方式收集数据,又能作为协同工作的“副驾驶”帮助你持续采取行动,甚至可以化身为自主智能体,直接替你完成工作。
文章开头提及Perplexity意图收购谷歌Chrome的新闻,尽管相比其之前声称要收购Tiktok听起来稍具可信度,但Chrome的估值和体量无疑是Perplexity难以消化的。除了作为一种公关策略外,它也传递出一个明确信号:Perplexity认为AI浏览器将是其未来重点布局的战略赛道。
今年7月,Perplexity发布了基于Chromium开源项目构建的AI浏览器产品Comet,目前支持Windows和MacOS系统,后续计划拓展至Linux、Android和iOS平台。
目前这款AI浏览器仅向每月支付200美元的高端Perplexity Max订阅用户开放,其他用户只能加入等待列表申请体验。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Comet是一款深度整合了AI助手的浏览器产品,可以在侧边栏中提供持续性的辅助,用户无需频繁切换标签页。
它支持网页搜索、内容总结、会议预定、邮件撰写等多种任务,同时还能让AI Agent代表用户在网页上自动执行点击、输入、提交表单等操作,例如完成整个在线购物流程。
它具备“上下文参考”功能,允许AI参考用户当前打开的所有标签页内容,保持提问的相关性;用户可在任意网页上高亮词句以获取即时解释或扩展思考,并支持多角度提问。
最后,它的功能覆盖从内容摘要、研究分析、语言翻译,到日程管理和多平台联动(如邮箱、Slack、社交媒体等)。
尽管这样的AI浏览器仍处于早期探索阶段,受限于AI Agent的能力和技术成熟度,但它确实展现了未来流量入口和交互中心的巨大潜力。
陈茜:
前几天,我和Howie聊天时也提到了这则新闻。Perplexity出人意料地开出345亿美元的天价意图收购Chrome。你初次看到这条新闻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Guru Chahal:
我们并未投资Perplexity,因此我们所掌握的信息并不比二位更多。但我想说的是,发表这样的言论、采取这样的行动,其风险几乎为零。即便最终未能成功,也能获得巨大的市场关注度。归根结底,Perplexity是一家面向消费者的公司,因此任何能够提升关注度的举动都值得尝试。
Howie Xu:
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注意力就是一切)。
Guru Chahal:
我很赞同这个说法,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注意力就是一切)。那么这样做有什么坏处呢?几乎没有。而在极低概率的好处方面,或许会出现被迫或主动的资产剥离情况。在那种情形下,为什么不尝试争取呢?因此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聪明且精明的市场策略。
Howie Xu:
尽管我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首席AI官,但即便没有这个身份,我也会努力争取公众的关注。所以我完全同意Guru的观点: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坏处,即使最终一无所获,最差的结果也是获得了大量的曝光。
我认为谷歌目前正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期。一方面,其核心搜索业务正面临冲击。就我个人体验而言,我使用传统搜索的频率已远不如从前,并且我相信在未来五到十年,这将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现象。但另一方面,谷歌自身也是AI技术的重要提供者,并且拥有大量顶尖的工程师人才。
在浏览器战场上,Chrome占据着超过70%的市场份额,无疑是这个领域的绝对霸主。浏览器之战真实存在,并且我预测,十年之后,占据70%市场份额的默认浏览器将不再是Chrome,甚至其份额会远低于此。
这是因为谷歌每年约4000亿美元的收入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搜索收入直接来源于Chrome浏览器。因此,谷歌对Chrome所做的任何改动,都会立即对其收入产生巨大影响。
市场的普遍共识是,在这4000亿美元收入中,约有800亿美元直接与Chrome挂钩。所以,如果我改变了Chrome的用户界面,实质上就是在动摇这800亿美元的收入根基。全球有多少家公司能达到800亿美元的年收入规模?因此,这绝非小事。
我认为他们正在经历经典的“创新者的窘境”。他们并非不清楚一个原生AI浏览器应该是什么模样,也并非不理解我们所讨论的逻辑——即浏览器应该帮助用户更轻松、更智能地探索数字世界——但他们无法进行颠覆性的变革。从第一性原理的角度来看,这一点其实非常明显。
当我与谷歌内部的同仁交流时,他们坦率地告诉我:“我的双手被束缚住了,我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却无能为力。”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有趣的历史节点:行业领导者可能即将被颠覆,这是我对未来十年的一个基本假设。
那么,下一个引领者会是谁?显然,市场上已经出现了Comet、Dia,还有我们自家的Norton Neo等产品,但我觉得目前所有参与者都还处于非常早期的探索阶段。
大约一年前,我加入Gen Digital公司担任首席创新官。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深入研究浏览器项目。我们在内部也清晰地观察到,浏览器迫切需要深度整合AI能力,而不仅仅是添加一个“总结页面”的按钮。那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AI浏览器,那只是一个功能有限的助手。
我认为世界需要的是真正的原生AI浏览器,必须从零开始彻底重新思考浏览器的设计理念,就像重新定义“人机交互”范式一样。举例来说,以前我想访问CNN或Fox News,我会点击一个链接。如果某个浏览器能让我更快地打开页面,我就会选择它。当年谷歌的引擎比IE快得多,因此它成功颠覆了微软的IE浏览器。
但在今天,我与数字世界交互的方式不应再局限于那种模式。我有需要点击的链接,但浏览器应当了解我;浏览器应当在我点击链接之前,就将信息主动呈现给我。浏览器应当能够总结信息,甚至代表我进行谈判,或直接完成我需要的任务。它不仅仅是一个日程工具,浏览器应该变得主动,走在我前面,而非被动响应。而且它必须是高度个性化的,这里的想象空间无限广阔。
因此,一年前我们就决定要重新构思浏览器,并启动了这个项目。在这个过程中,显然其他公司也在进行类似的探索,他们与我们的思路大致相同。如今我眼中的浏览器,就如同1997年时的搜索引擎一样充满机遇。我甚至认为,未来的“下一个谷歌”可能尚未诞生,或许它还在某个车库中酝酿,但这个核心理念已经存在。
拉里·佩奇在1997、1998年创立谷歌时,他思考的正是类似的问题,而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学习和探索最终的商业模式究竟是什么、产品最终形态如何,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将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浏览器。
浏览器不应只是“我点链接,它给内容”的简单工具,它应该成为我的个人智能助手,将我的效率提升十倍、帮助我以十倍速完成各类任务。至于如何实现,这正是我们当下在深入思考的。ChatGPT在今年五月推出了浏览器功能,凭借其在应用与浏览器层面的执行力,尤其是在安全与隐私方面的优势,用户会喜爱它,并获得完全不同的体验。
在上一轮的浏览器大战中,今日的赢家、稳占70%市场份额的谷歌,并非最初的领跑者。
尽管谷歌从2001年就开始酝酿打造自己的浏览器,但团队花了六年时间才说服当时的CEO埃里克·施密特批准该项目,因此Chrome直到2008年才正式问世,它基于开源项目Chromium以及Safari所使用的WebKit引擎构建。
最初,Chrome并不被市场看好,但它凭借谷歌在广告投放与品牌塑造方面的强大优势迅速崛起。2011年底,Chrome市场份额首次超越Firefox,达到27%;六个月后,又超越了IE,与谷歌的搜索引擎一同确立了市场霸主地位。
如今,新一轮的AI浏览器大战序幕正在拉开,这究竟是属于初创企业的绝佳机会,还是像大语言模型之战那样,最终演变为巨头之间的游戏?
陈茜:
Guru,你是否同意“浏览器行业的现有领导者将会消失,谷歌可能无法继续保持浏览器领域的领导地位”这一观点?
Guru Chahal:
我认为,当前的生态格局是完全开放的。这是过去15年来,谷歌首次同时面临两大核心“战略要地”受到挑战。一块是搜索业务,另一块正是浏览器。这是他们最重要的两项战略资产,我认为两者都受到了威胁,而新的机会正在涌现。关键在于,像我们这样的思考者和建设者,不能只满足于渐进式的小幅改进,而必须致力于革命性的创新。
你必须彻底重构交互体系。如果你的浏览器只是比对手快一点,那在与IE竞争的时代确实有效,但如今已远远不够。现在真正“足够好”的产品尚未被发明出来,这需要从根本上重塑人类用户与网络的交互方式,并重新审视这个“网络交互门户”所蕴含的全新机遇。
因此,我非常期待看到这方面的创新涌现。语音交互将成为其中一部分……更好的安全性、更高的自主性以及更便捷的信息发现,我觉得所有这些领域都存在着开放的创业机会。
陈茜:
你们已经提到了一些AI浏览器,例如Perplexity的Comet、Dia和Norton Neo。有传言称OpenAI也计划推出自己的AI浏览器?
Guru Chahal:
我敢断言,在未来两到三年内,我们将目睹巨大的创新浪潮,更多浏览器产品将涌入这个领域。我们会看到初创公司的身影,也会看到大型AI实验室的参与。我们甚至可能会看到像Meta这样的公司,要么彻底改造现有产品,要么直接推出全新的浏览器。
我们正经历一场“达尔文式”的爆炸性技术变革,它将彻底改变我们与世界互动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即便是桌面端的Claude或ChatGPT应用,其实也正在与浏览器竞争着用户的注意力。
我完全同意Howie的看法,如今我寻找信息的第一步绝对不是打开谷歌。例如,在会议中有人提到“量子计算”,而我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我不会去谷歌搜索“请告诉我量子计算”,我会直接询问Claude:“给我一份关于量子计算的快速入门指南。”五秒钟后,我就能得到一份相当完美的总结。
因此,我认为一些根本性的变化正在发生,而浏览器将成为其中的关键一环。即使看到OpenAI要么自己开发浏览器,要么直接出手收购Chrome,我也不会感到丝毫惊讶。我们将在这个领域见证巨大的创新。
Howie Xu:
为什么我们没有听说过Anthropic正在开发浏览器的相关传闻呢?
Guru Chahal:
关于这一点我无法置评。但你们都知道,我们是Anthropic的超级支持者。原因很简单:他们拥有最顶尖的团队。他们正在安全、可信、可解释的前提下,不断推动智能技术的前沿发展。这些特质,对于像我和Howie这样拥有深厚企业背景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因此我们相信,应用智能和认知智能拥有巨大的前景,尤其是在企业级场景中。可以肯定的是,Anthropic会持续探索新的方式,将其模型和智能能力,与企业环境所需的数据,以及这些模型实现智能所必须执行的动作连接起来。这会是一个浏览器吗?当然存在可能性,但这取决于首席产品官Mike Krieger和他的团队的战略决策。
陈茜:
你认为浏览器之战将只是科技巨头的竞技场,还是初创公司同样拥有机会?因为我们看到大语言模型(LLM)这场竞赛已经完全成为大玩家的天下。
Guru Chahal:
初创公司百分之百拥有机会。这是一个完全公平竞争的赛道。原因其实非常有趣——Chromium(Chrome的底层引擎)是开源的。
如果在十五年前,我不会如此大胆地断言一家初创公司能够从零开始编写一个浏览器。互联网的复杂性极高,要支持构建一个功能完备的浏览器所需的各种标准,是一项极具挑战的任务。但让我对新进入者充满信心的一个例证是:Howie和我一样拥有网络安全背景,大概在五六年前,几位创始人意识到可以为企业打造一个全新的安全浏览器。起初你可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不已经是Safari或Chrome的天下吗?不可能有市场空间。”
但事实是,这家公司很快就被Palo Alto Networks收购,如今已成为这家大型网络安全公司内部一项规模庞大的业务。此外,还有一家名为Island的公司也发展得非常出色。所以,初创公司确实存在机会。这两家公司都是初创公司,他们的产品都是基于Chromium构建的。
你完全可以将Chromium作为初创的引擎和基础模块,然后在用户界面、交互系统、安全优化、自动化增强等各个方面进行全新的思考与构建,创造出与众不同的产品。因此,我认为这个领域对所有玩家都是开放的。
Howie Xu:
我认为,这主要仍然是“小玩家”的机会。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可能大型科技公司也会在现有产品线之外孵化一些新项目,在我看来,那也算是巨头内部的“小玩家”创新。
但我实在难以想象现有的行业巨头、尤其是那些市场份额第一的应用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因正如我之前所阐述的。不过,大公司内部确实可能出现一些有趣的新项目,例如微软的Surface系列。只是通常你也了解,在大公司内部推动这类创新往往异常艰难。因此,我可能带有一些偏见,但我会说,对于那些目前市场份额较低或者从零开始的团队而言,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或者说,是我们的机会。
谷歌的搜索引擎和Chrome浏览器构成了两个相互依存的垄断体系。搜索引擎掌控着全球近90%的搜索入口,而Chrome浏览器则牢牢握住了互联网的流量窗口。
为了维持这一双重垄断结构,谷歌不惜投入重金,例如其母公司Alphabet每年都会向苹果支付数百亿美元,目的仅仅是为了让Google搜索保持在Safari浏览器中的默认搜索引擎地位。
别看谷歌规模庞大,但这笔巨额支出相当于谷歌从Safari流量中获得的搜索广告收入的36%。因此,对于依赖广告和搜索作为核心收入模式的谷歌,以及同样依赖展示广告收入的Meta和其他社交媒体平台,AI浏览器将如何颠覆现有的广告商业模式?
陈茜:
浏览器将如何颠覆当前广告商的运作模式?因为搜索引擎和浏览器一直是流量和注意力的核心入口,关乎SEO、排名、广告展示等所有环节。那么,新兴的AI浏览器将如何冲击谷歌和Meta的盈利机器?
Guru Chahal:
我认为你提出了一个正确的问题,但视角可能略显局限。我更建议将问题放大一些来思考:在我们即将步入的新世界里,“搜索”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过去,我们所有人都将搜索视为一种对人类友好的信息发现机制。例如你想去旅行,比如夏威夷,想要寻找好的酒店,你会去搜索。但你需要问自己:五年后、十年后,你还会这样做吗?你还会打开一个搜索框,输入“夏威夷好酒店”,浏览十个蓝色链接,然后逐个点开,比较评论吗?未来的交互方式还会是这样吗?
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为零。五到十年后,我认为整个世界将被彻底重塑。因为你会去寻求一个值得信赖的智能体,或者你信任的浏览器的帮助,并对它说:“我正在考虑去夏威夷旅行,你觉得怎么样?”搜索行为依然会发生,但它将被下推一层,由智能体来代为执行。
Howie Xu:
所以,我称之为“你与你的旅行智能体对话”,告诉它“这是我的大致计划,你来帮我完善并安排好一切。”智能体可能需要去做一些研究,可能需要与航空公司或酒店系统对话,无论如何,那是智能体的工作。而我的工作,就是与我的旅行智能体进行沟通。
Guru Chahal:
正是如此,这会产生什么样的深远影响呢?今天,整个搜索行业建立在一个非常简单的假设之上:即存在一个有些缺乏耐心的人类用户,其查询能力并不完美,并且希望立刻得到答案。
这就是为什么搜索引擎通常会显示10个搜索结果链接。因为如果显示40个,用户会感到不知所措;如果只显示3个,用户又可能觉得不够全面、不够可信。因此经过大量的用户测试,10似乎成了一个折中的“合适”数字。于是,整个行业都围绕着这一模式运转:用户前往那个单一的搜索框,输入一个并不完美的查询词,然后逐个浏览搜索结果。
然而,这种逻辑对于智能体而言并不成立。因为智能体搜索的方式、它们搜索的对象,以及它们能够接收和处理的信息查询类型,与当今人类的习惯有着天壤之别。举一个我们投资过的公司Exa AI的例子,它专门为智能体构建搜索引擎。
人类今天的做法是:搜索夏威夷酒店时,结果会跳出10个链接。我点开每一个,逐一打开新的标签页。结果我的浏览器里一下子打开了11个标签,然后我再一个一个查看,发现都不太满意。于是翻到第二页,继续点击、继续查看。而AI的搜索方式则截然不同:它会发出一个查询请求:“给我提供100家酒店,并一次性返回所有可用于筛选的元数据以及全部评论内容。”
接着,它会将这些数据全部放入其“上下文窗口”,并询问模型:“根据你们对Guru个人偏好的了解,你们认为在这些日期里他可能会喜欢哪些酒店?顺便提一下,请直接将那些日期不可预订的酒店排除。”最终,它向我推荐三条选择,我可能立刻觉得其中一家不错,并决定前往。
于是,整个搜索的执行方式都被彻底改变了。而这才是对传统搜索模式更大的威胁。威胁不仅仅在于从Chrome转向Neo等新浏览器,更大的威胁在于:未来的搜索将不再主要由人类主动发起。我不相信十年后,由人类主动发起的搜索查询仍会是主流。届时,执行搜索与信息发现任务的将是AI。
因此,我们正在投资那些致力于让这一未来成为现实的团队。浏览器将更多地演变为一种交互机制,你通过它来驱动自动化、进行对话、完成你所关心的各项事务,无论是工作还是娱乐。至于搜索本身,它将被委托给AI去完成,由AI在当下为你抓取所需的精准信息。
Howie Xu:
我非常赞同。在讨论商业化和盈利模式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探讨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你刚刚描绘了从搜索到浏览器的未来图景,但这只是未来的一部分,其中还包括搜索是如何完成的、在哪个层面完成、以及以何种形式呈现给用户。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但我想再补充一点关于商业模式的思考。
我想说的是,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未来的最终商业模式会是什么样子。举个例子,为什么今天会存在谷歌?我在一个播客上听到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1997年,也就是谷歌成立之前,拉里·佩奇曾去拜访一家名为Excite的公司。当时市场上有十几家搜索公司,而Excite的发展还算不错。
后来他们进行了一项测试,将Excite的搜索结果与谷歌的搜索结果放在一起比较,团队一致认为谷歌的搜索结果质量要高得多。于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Excite的CEO走进房间说:“好吧,让我们看看是否应该收购这项技术,或者做些别的。”但当他看到谷歌的搜索效果如此出色(第一个搜索结果就高度相关)时,他当场就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就在于当时的商业模式。因为Excite的商业模式依赖于横幅广告收入,所以希望用户在页面上停留的时间越长越好。但如果第一个蓝色链接就已经完美回答了用户的问题,那么用户的停留时间反而会缩短,横幅广告收入也会随之减少,而非增加。
所以,在我看来,当我们还在沿用当前思路去思考广告收入模式时,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另一场重大的范式转变。因此我会说,尽管今天的广告收入规模极其庞大,但任何仍然以当前这种“广告驱动”模式来构想未来收入的人,其实都走错了方向。如今唯一无法公开说这些话的公司可能就是谷歌:他们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们每个季度都必须向华尔街交出亮眼的财报——而这千亿美元级收入中的绝大部分都来自广告。
所以,我认为谷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陷入了困境。当然,谷歌也拥有Gemini模型,还有许多其他研发项目,他们可能会启动一些新的尝试。从这个角度看,未来的商业模式其实充满不确定性。
回到你的问题:第一,我们必须先思考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认为那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第二,我们要思考的是那个未来的商业模式可能是什么,而不是继续用当下“广告驱动”的思维定式去构想商业模式。
Guru Chahal:
有一个思考市场的方式是这样的:观察一个市场时,你要看产品究竟是在服务商业模式,还是商业模式在服务产品?在市场发展的早期阶段,你会先创造出一个伟大的产品,然后再匹配一个合适的商业模式来支撑它,因为你希望打造更多产品,希望更多用户来使用。这就是谷歌的早期发展阶段。但当你取得巨大成功之后,在某个时间点上,你可能会被锁定在既有的商业模式中,反而变成了产品在服务商业模式。
这就是搜索引擎行业的一个转折点。它曾经非常成功,但现在却被这种商业模式所束缚。于是你不再只是在搜索结果右侧显示三四个横幅广告,而是把它们放在了搜索结果的最上方。渐渐地,你让这些广告看起来越来越像真实的、自然的搜索结果。
如今,当你在谷歌上进行搜索时,有多少次需要思考“这究竟是赞助广告还是自然搜索结果?”我不得不去注意底部那行小小的斜体字“赞助”。如果我发现它是“赞助”,通常会直接跳过,但并非每个用户都能注意到这一点,毕竟它们被精心设计得看起来与真正的搜索结果别无二致。
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产品反而在服务商业模式”的局面中。而这正是机会所在,也是风险投资存在的根本意义。那些我们资助的创业者们,他们并不首先关心商业模式是什么,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打造最好的产品。
我们两人都曾担任过创始人。当我们当初创业时,并非先思考“该采用什么商业模式”,而是看到了市场的空白,相信自己能创造出一个出色的产品,然后再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商业模式来支撑这个产品的发展。我认为,这就是当下创业者的巨大机会。
市场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我不会因此责怪谷歌或其他任何公司。是它们自身的成功,将其带到了今天这种境地。只是现实情况是,它们被既有的商业模式所束缚,产品本身更多地在为这种商业模式服务,而不是全力以赴地追求成为最好的产品。而这,正是留给新一代创业者的机会,对此我们感到无比兴奋。
陈茜:
是的,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就像你所说的,我经常点开搜索结果页面上的第一条或第二条链接,却发现那完全不是我想要的内容。有时候,甚至连竞争对手的网站都可能因为竞价排名而被展示在最前面。
Guru Chahal:
这几乎成了一个公开的笑话。有些时候,甚至在手机端我都无法顺畅地使用传统搜索。如果我要用,就必须先翻过第一页,再翻到第二页,才能越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赞助广告,看到真正的自然搜索结果。
那我为什么要继续使用它呢?我完全可以转而使用AI助手,直接把问题抛给它,让它立刻给我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Howie Xu:
这正是因为他们的产品在服务商业模式,原因很简单。
要让AI浏览器真正成为主流产品,我们可能需要AI Agent技术取得快速进步,包括我们在之前的节目中也探讨过AI Agent发展路线面临的各种挑战和难题,例如信息抓取效率、响应速度、MCP协议标准等。我们的嘉宾Howie分享了他的观点,他认为AI浏览器的发展将经历三个阶段。
陈茜:
为了克服当前的技术障碍,我们还需要哪些关键的技术突破或进展?
Howie Xu: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浏览器革命中。可以说每天24小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正在迈向真正的AI原生浏览器,而目前我们正经历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
第一个阶段,基本上整合了聊天、搜索以及两者之间的无缝切换。用户何时需要聊天,何时需要搜索?让用户一边说“去谷歌搜索”,一边又去其他地方提问,这是没有意义的。你需要提供一个统一的体验:当用户有问题或需求时,他们只需要前往一个地方,这个平台会根据情境智能地提供聊天功能或搜索功能。例如,我想直接进入美国银行的账户页面,我不想点击10个蓝色链接,我只想直接抵达美国银行官网。因此,导航、聊天、搜索,这三者必须深度融合,提供一个连贯统一的使用体验。我认为,对于AI原生浏览器而言,不仅是我们的Neo,这个阶段许多其他产品也正在或即将跨越。搜索与聊天的融合,我将其称为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在时间点上可能存在争议,我先分享我的个人观点,业内对此也有不同看法。在我看来,第二阶段不仅仅是简单地将搜索和聊天融合在一起,而是浏览器需要变得更加主动、更加个性化。它不能仅仅在我想要访问CNN或Fox News时给我一个链接。在我打开网站之前,浏览器就应该已经为我做了一些前置工作,例如推送相关的通知。假设我在阅读新闻时,可能没有注意到所有细节,那么两天之后,浏览器会对我说:“Howie,你对F1赛车感兴趣对吧?”顺便提醒我,一个相关的赛事就在我刚刚或者两天前浏览的那篇文章中提到过。
这就好像有一个“超级助手”时刻陪伴在你身边,几乎与你一同浏览网页。它会帮助你记忆内容,帮助你提取关键信息。如果需要,它甚至能帮你同时访问50个不同的网站,并进行综合总结。所以我将其称为一个“个性化的、主动的智能体”,就像一个超级助手时刻相伴,这正是我们的Neo浏览器正在努力实现的核心价值。
第三阶段是智能体化(Agentization)。所谓智能体化,是指浏览器能够执行更复杂的任务,而不仅仅是填写一些简单的表单。它会变得更像是我的私人助理。例如,我想去夏威夷,它不仅能告诉我几个热门景点,更能提供一个完整的行程规划,甚至包含潜在的预订选项和方案。
行业内确实有人相信我们需要立刻跃进到“智能体化浏览器”这一阶段,我并不反对这种观点。事实上,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我们是在同步推进的。但我认为,技术目前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支撑一个成熟、功能全面的智能体化浏览器。
举个例子,如果我想在亚马逊上购买一个手机壳,我还不会完全信任一个智能体化浏览器来替我完成整个购买流程,因为它可能十次里有八九次做对了,但万一有一次,它不是帮我买到了手机壳,而是错误地下单购买了一部昂贵的手机,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目前我对AI的信任程度还远未达到那个水平。
然而,如果我们真的能够进入第三阶段,那将不仅仅是搜索、导航和聊天的融合,而是搜索、聊天与实际行动的深度融合。不过,我觉得在“行动”这个层面,相关技术尚未完全成熟。当然,一些简单的动作已经可以实现,这也是我们目前正在尝试的方向。
对于浏览器而言,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我们认为自己已经走在了许多其他产品的前面,特别是在推动浏览器个性化和主动化方面。这其中其实还有很多艰巨的工作要做,并非简单地将Anthropic或OpenAI的模型集成进来就万事大吉,你必须更深入地思考用户体验究竟应该如何设计。
因为归根结底,即便浏览器能够变得非常主动,但如果处理不当,也可能会让用户感到非常厌烦。如何在主动服务与用户体验之间找到完美的平衡点,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正处在第二阶段,同时也在逐步交付一些智能体化的功能。但我认为,要达到成熟阶段,可能还需要一年甚至十八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我们将持续取得进展。
Guru Chahal:
我很欣赏这种分阶段的表述方式:先从消费者能够轻松适应的新模式开始,然后逐步进入个性化阶段,最后迈向以行动与执行为导向的模式。但正如你刚才所描述的那样,我突然意识到,或许现在正是浏览器真正演变为AI操作系统的历史性时刻。长期来看,这可能才是其中蕴含的更宏大的机会。
浏览器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让我们获取信息、在互联网或应用中执行操作的小窗口,而是真正成为我们数字生活的操作系统。它是智能体化的,它是主动的,它能作为一个真正的伙伴,将聊天、搜索乃至头脑风暴等功能融为一体。我对这样的未来世界感到无比兴奋。
在另一方面,我对于“智能体化”也有一些不同的观察。我认为,其他一些公司正在研发的技术实在是令人惊叹,而且我觉得我们都会惊讶于自动化将以多么迅猛的速度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
Howie Xu:
我个人非常看好智能体技术。我并不是说要等到一年或十八个月之后智能体才会出现,而是指那时我们可能会看到具备高准确率、真正成熟的智能体化产品大规模应用。但除此之外,智能体其实已经以各种形式存在于我们身边。
Guru Chahal:
你怎么看待语音交互?它会不会在AI浏览器中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重要位置?现在的语音技术已经非常出色了,有时候我甚至根本不需要打字,而是直接通过语音下达指令。
Howie Xu:
是的,这很有意思。当我们开始研发并发布Neo的第一个版本时,其实已经内置了语音交互功能。我觉得有趣的是,最初语音功能的采用率并不高。目前还不确定原因到底是语音本身是一个“伪需求”功能,还是人类用户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这种交互方式。在移动设备上,我觉得人们更习惯使用语音助手,但在桌面端,我不认为大家会觉得“对着笔记本电脑说话”是一种非常自然的行为,这似乎显得不那么符合日常习惯。
但谁又知道呢?也许这只是时间问题。我觉得这里有两个不同的层面需要考虑:
第一,是技术成熟度。语音技术本身是否足够成熟、是否足够自然、成本是否足够低廉、延迟是否足够低。我认为在过去12个月里,整个行业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所以我会说,现在不能再以“技术还不成熟”作为借口了。
第二,是这项技术是否真正适合那个特定的使用场景?在我看来,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明确的证据。我本人非常支持在浏览器中集成语音功能,我曾带领团队把这个功能加入产品,但我也被告知几乎没什么人使用它。
Guru Chahal:
我觉得你的直觉是正确的:语音交互确实非常挑剔。95%的准确率其实还不够。它必须能够真正理解我说的话,包括我的口音、我使用的特定词汇。如果我是金融领域的专家或者是一名医生,它需要理解那些高度专业的术语。它还需要做到实时响应——我需要能够几乎实时地看到它正在输入的内容。我的直觉是,我们已经非常接近实现这些目标了。
另一方面,用户体验的门槛也很高。如果我在讲话,而它等到我完全说完之后才把文字显示出来,这种体验是不可接受的。我需要看到它一边听一边实时地将文字打出来,这样我才会对它的工作状态产生信心。所以,我认为技术门槛非常高,但我们几乎快要达到了。
同时,你说的另一个方面也完全正确:语音交互是否适合某些特定的使用场景?我认为一定存在一些场景能让语音交互快速形成用户习惯。我很好奇,如果你重新启用这个功能,并在语音交互体验上投入更多优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许这就是我们之后可以继续深入探讨的话题。
陈茜:
那么视觉交互呢?我认为视觉很可能是浏览器的下一个重要发展阶段,因为视觉包含了大量文字或语音难以描述的丰富信息。但目前可能还稍微有些早,因为我们还在等待相关硬件和技术的进一步发展。
Guru Chahal:
我对AI所带来的全新视觉交互模式感到非常兴奋。我确实觉得现在还处于相对早期阶段,但相关技术正在快速接近成熟。
举一个例子:如今整个浏览器的交互模式是,我打开一个网站,看到一个预先设计好的、包含图片和文字的静态页面。但未来也许AI会基于对我意图的深度理解,即时生成完整的结果呈现给我,可能是视频、可能是图片,也可能是文字,并且是完全为我个人量身定制的。
视觉将在其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包括内容的呈现方式。例如,它可能会生成一张思维导图,因为知道我喜欢这种视觉化的信息组织方式;又或者以图片为主进行展示,因为明白我是一个视觉型思维者,更倾向于通过图像来理解世界;也可能以文字摘要为主,因为明白我不喜欢过多的图片干扰,更愿意快速浏览文字核心内容。
因此,我认为即时生成图像和视频的能力极具吸引力。但就目前而言,这项技术依然成本高昂、结果难以预测。同样的提示词,可能会生成完全不同的图像,而且生成过程还存在较高的延迟。我知道有一些团队正在努力解决这三个核心问题:提高结果的可预测性和一致性、降低延迟,甚至实现实时视频生成。
我们已经开始看到一些技术演示,例如“无限游戏”的概念:游戏世界会在玩家游玩的过程中实时生成,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结束,它会以比真实时间更快的速度生成新的游戏内容,因此你永远看不到游戏的尽头。我们已经开始看到这样的技术趋势,虽然目前生成的分辨率还有点低,但技术正在稳步走向成熟。接下来,还需要解决成本下降的问题。我觉得,一旦突破这个瓶颈,我会感到无比兴奋。这不会是一个短短六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情,但它确实正在向我们逼近。
Howie Xu:
这次Guru谈论的更多是工程层面的挑战:成本、延迟、技术成熟度。而我想从愿景层面来谈一谈。在我看来,也许十年后,甚至用不了十年,但肯定不是两年内,当我们回首今天浏览器的使用方式时,会发现它是多么地原始和低效。
今天,你去你喜欢的新闻网站,不管是Fox News还是CNN,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按照固定模板提供给你的内容。但问题是,为什么我必须因为CNN或Fox News提供的是文字形式,就只能阅读文字?应该是由我自己来决定:当我想看视频的时候就看视频,当我想读文字的时候就读文字。信息的来源其实无关紧要,最终呈现的形式不应该是固定不变的。
所以,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多模态的浏览器。所谓多模态,就是它作为中间的一层:我有需求,比如我想看新闻、看视频,那么CNN、Fox News的内容无论以什么原始形式存在都不重要。如果它是文字,AI可以即时将其转换为视频播报给我。但有时候,比如我在车里,只想随便刷刷资讯。这时即使我打开浏览器,我也更希望能直接看到文字摘要,而不是观看视频,因为当时的物理环境并不适合我看视频。
因此,我认为多模态是一种革命性的新方式,它能让我们真正释放作为用户的价值,以更合适、更高效、更个性化的方式来消费信息,而不是被禁锢在“提供者给的是文字,我就只能看文字”、“提供者给的是音频,我就只能听音频”这种僵化的限制之中。
Guru Chahal:
我见过最令人兴奋的一个演示就是谷歌的Notebook LM。我们平时都会阅读一些论文、博客或者新闻稿,如果把同一篇文章导入Notebook LM,当你在开车的时候,它就能自动将这篇文章转换生成一段播客供你收听。这是一个完成度非常高的优秀产品。
现在,想象一下它的下一代版本:不再是简单的播客,而是生成一段“对话式视频”。画面中可能会出现两个虚拟角色,他们正在围绕你提供的那篇技术论文展开讨论甚至辩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令人激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消费信息的方式和形态将会被实时、个性化地决定:
如果此刻我想以文字的形式获取信息,它就会以文字形式呈现;
如果我想以播客或音频的形式获取,它就会以音频形式呈现;
如果我想以视频的形式获取,它就会以视频形式呈现。
这就是我们正在大步迈进的未来,非常令人期待。在消费端,尤其是面向大众的应用程序领域,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机会。所以,浏览器之战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将深刻改变一切。
陈茜:
我知道,正如我们之前讨论的,浏览器在提供巨大便利和全新未来的同时,也可能以某种方式加剧用户数据的集中化收集,这确实会引发关于隐私保护的深切担忧。那么,从治理、透明度以及用户控制的角度来看,这存在多大的风险?
Howie Xu:
这个话题,我算是能从两个方面来观察:
一方面,很多时候用户追求的是极致的便利,无论是否将所有数据都传输给模型提供商,只要我能得到最好的答案就行;但另一方面,也确实有用户会非常在意,自己是否提供了敏感信息、服务提供商是否会保留我的提示词历史?因为对一部分人来说,他们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与AI交互的具体内容。
对我来说,赋予消费者选择权是至关重要的。我经常使用的一个类比是:提供端到端加密的通信工具。而最极致的版本,可能就是Signal——无论我在Signal上做什么,只有我和对话的另一方能看到,中间不会有任何第三方能够窥探。而其他一些聊天工具,总是会存在“中间有人可能看到”的情况,或者说它们的隐私保护程度是在一个很大的范围内变化的。
我们的产品设计理念是: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必须追求最极端的隐私保护,但至少从我们Norton Neo浏览器的角度出发,我们希望提供一个几乎相当于“浏览器界的极致隐私保护产品”。这样你就能拥有信心:只要这是你选择的配置、你设定的隐私级别,那么你的提示词和历史记录就只会保存在你本地的设备上,它不会上传到我们的服务器,也不会被任何第三方服务器获取。
或许有人会说,在云计算时代,这不应该是什么大问题了,但确实有一些用户群体对此非常在意。所以,Norton Neo提供的安全感和安心感,正是那些关心隐私、注重安全的用户选择我们的核心原因之一。但我也必须承认,我很确定会有人告诉我:“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能不能运行一个非常酷的智能工作流,只要能高效地完成任务那就足够了。”所以这类情况同样普遍存在。
Guru Chahal:
这里有几个彼此紧密相关的概念:安全、隐私、信任。因为隐私和信任是相互关联的:如果我信任你,我就不需要过分强调隐私保护;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必须非常注重隐私。最后,还有一个概念是“对齐”(Alignment):我们在价值观和世界观上是否一致?当我对你倾诉些什么、分享些什么时,你是否会像我对待它们那样去尊重和处理这些信息。
所以,对齐、信任、安全,然后才是具体的隐私措施,单独的“隐私”概念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你会把一切都与你的伴侣分享,但你不会跟陌生人分享太多。这归根结底,都与信任关系直接相关。
因此,当我们思考这四个要素时,我们的核心信念是:在技术栈的每一层,都需要将这些基本原则考虑在内,尽可能地赋予终端用户更多的控制权,同时也让上层的应用和服务商拥有更多的可控性,最终将选择权交还给用户。这样,当我们使用这些产品时,我们就能够自主决定我们想要多大程度上的信任,需要多高水平的隐私保护。
我认为,大多数面向消费者的应用程序都必须提供这样的选择权。因为这种AI技术与以往的技术不同,它非常强大,但同时需要接入你的生活数据和信息才能变得更智能、更有效。因此,在不提供任何个人信息和提供丰富信息之间,AI的有效性差距其实非常巨大。也正因如此,我认为人们会有很强的动机去提供更多的信息以获得更好的服务。
对于应用程序提供商、浏览器开发者来说,要自己单方面决定、去假设应该把这个“隐私与便利的平衡点”设定在哪里,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更重要的做法是:提供一些合理的默认设置,并且把最终的调节权明确地交给用户。
我再举一个更底层的技术例子:在模型层,Neo浏览器可能与Anthropic的模型有某种集成。我们非常认同Anthropic的愿景,因为它强调信任、安全、保障以及价值观对齐,而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基石。因为作为一个应用构建者,你可以在用户界面上提供所有这些隐私控制选项,但如果底层的智能系统本身并不真正遵守这些指令和界限,那你最终面对的将是一个更根本、更严峻的问题。
Howie Xu:
所以沿着这个思路,你觉得在未来,消费者会不会拥有某种“数字身份与数据沙盒”的管理方式?比如我会说:“这一部分个人信息我授权给浏览器使用,那一部分工作数据我授权给那个特定的AI智能体处理。”
因为无论如何,未来我可能要同时与6个,甚至60个不同的智能体打交道。我会把核心记忆和个人数据集中保存在一个由我自己统一管理的地方,然后再根据每个智能体的具体任务和信任级别,有选择性地授权调用。你认为这种模式是可能的吗?你见过那么多不同的应用程序和商业模式,你怎么看?
Guru Chahal:
我觉得会有一些网络安全的极客,比如像我和Howie这样的人,会非常谨慎地管理个人信息,并精细地决定哪些应用程序能访问哪些内容。但根据我的广泛观察,普通消费者在这方面的认知负担非常巨大。要把信息分门别类地放进不同的“数据沙盒”,然后再把每个沙盒分别授权给不同的应用程序,这个过程对大多数人来说过于复杂和繁琐。
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硅谷之外的人,或者说网络安全专业圈子之外的人,当他们使用Google账号登录某个新应用时,Google会提示:“这个应用将能访问Google的七项服务。”几乎没有人会真的花时间去阅读、去理解并处理这些授权提示。人们的普遍反应就是:“是的,我同意,我只想赶紧使用这个应用。”
所以,我的结论是:对一小部分技术精通、隐私意识极强的用户来说,这种“分区管理信息”的能力确实很重要,而且在许多高安全要求的场景下(比如企业或政府机构)它会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例如,如果你在美国国家安全局工作,这种精细的数据管控显然至关重要,你也许可以基于这种需求来建立一个成功的业务。但我并不认为会存在一个世界——普通消费者、全球几十亿对技术不甚了解的用户——能够以正确、高效且持续的方式去分区管理这些海量信息。
我们甚至在个人社交生活中都很难做到完美的信息隔离。就像我很难时刻记得,我到底跟我的伴侣说过什么?我跟我的孩子透露过什么?又跟我的亲戚分享过什么?这真的很难,认知负担实在太大了。不过,如果未来的AI能在这方面(帮助我们管理信息边界)帮到我们,那将会非常有意思。
Howie Xu:
我觉得消费者在隐私和安全问题上,其实并不喜欢承担额外的认知负担。他们通常也不愿意为此直接付费。消费者只有在无需额外付费,并且使用体验极其流畅、无感的情况下,才会真正重视并赞赏隐私保护功能。但只要这两个条件中有一个不满足,甚至两个都不满足时,他们通常就会说:“嗯,我不太确定是否需要这个。”
Guru Chahal:
如果真的有那么在乎隐私,今天全球占主导地位的搜索引擎应该是那些专注隐私保护的搜索引擎(如DuckDuckGo),而不是谷歌。人们喜欢在口头上谈论隐私的重要性,但归根结底,他们最想做的是自己当下想做的事情——而体验感必须是顺畅无阻的。如果有免费且便捷的选择,他们通常不愿意为隐私保护额外付费。如果你能把强大的隐私保护能力巧妙地、无感地融入产品体验中,那当然很好;但如果不能,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大多数普通消费者在实际行动中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Howie Xu:
我还有一个问题:过去消费者普遍是不愿意为软件或在线服务付费的,对吧?比如Gmail、谷歌搜索之类的服务。但现在,他们却愿意每个月花20美元甚至更多去订阅Anthropic的Claude或OpenAI的ChatGPT Plus。你怎么看待消费者行为的这种转变?你觉得这是一种根本性的、可持续的行为变化吗?
Guru Chahal:
我觉得,回到我们之前的讨论,我认为长期的商业模式其实还没有被完全发现和定型。在初期,用户每个月花20美元、5美元,甚至100美元,取决于他们从AI服务中获得的价值,这是完全合理且可持续的。我认为,这能为这些AI公司提供非常强烈的市场信号,同时在某些情况下,也能覆盖当前极高的模型推理和运营成本。
我喜欢的一点是,从历史视角来看,即使是我们这些在科技领域相对前沿的用户,以前也不会每个月花20美元去订阅五六个不同的应用程序或服务。但现在,我们确实开始这么做了。我喜欢的一点是,我们从AI中获得的生产力提升和价值是如此显著,以至于我们终于打破了过去长期存在的“不愿为软件服务付费”的习惯,开始心甘情愿地付费了。想想看,仅仅在短短二十年间,我从来没为搜索引擎或基础邮箱服务付过钱,但从一两年前开始,我们突然觉得:“天哪,我离不开这些AI助手了。”于是毫不犹豫地刷信用卡支付订阅费,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转变。
长期来看,订阅制会是最终的、唯一的商业模式吗?还不确定。我认为最终可能会是多种模式的混合体。至于真正成功的、占据主导的商业模式,还需要整个行业继续探索:也许是“我们给你提供最安全、最注重隐私的浏览器,所以你应该为此付费”的模式;也许仍然是广告支持的模式,或者其他什么我们尚未想到的创新形式。
陈茜:
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在你看来,未来五到十年里,最令人兴奋的创业机会会集中在哪些领域?
Guru Chahal:
在我们亲眼见证这场AI浏览器之战拉开序幕之际,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自明:AI是一种如此基础、如此具有颠覆性的构建模块,以至于几乎在技术市场的每一个垂直领域,甚至远远超出传统科技的范围,都将会涌现出巨大的创新和创业机会。所以,我不会排除任何可能性。
话虽如此,我觉得对创业者来说,一个最有趣也是最重要的检验标准是:这件事三年前能做出来吗?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试金石:你是在做一件三年前就能做、只是今天借助AI把它做得稍微好一点、快一点的事?还是在做一件三年前无论是在经济可行性上还是在技术可能性上都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
三四年前,你能不能做出一项技术,可以自动阅读一家公司在财务披露中发布的所有PDF文件,然后给你生成一份准确、结构化的总结报告?显然不能。所以,我对那些在三四年前根本不可行,而今天却可以借助AI实现的经济活动或服务感到非常兴奋。这是一个典型的“为什么是现在创业”的问题:不管是因为当时经济条件不允许,还是核心技术条件不成熟。我很享受这种由技术突破带来的历史性变化,但我也很好奇,Howie,你怎么看?
Howie Xu:
回到你之前提到的一个深刻观点,浏览器不仅仅是浏览器,它将成为未来的AI操作系统。所以,在我看来——当然,我承认我作为Norton Neo的推动者存在偏见——但我认为以Neo为代表的AI原生浏览器将会彻底取代今天的Chrome。到那时,浏览器就是操作系统的未来。我会在这个作为“AI操作系统”的浏览器里,与成千上万个应用程序和智能体协同工作,因此基于这个新平台去构建服务和生态系统,将催生海量的创业机会。这就是我对未来十年的核心看法。
Guru Chahal:
确实,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棒的观点。你正在拓展浏览器所能达到的功能和生态边界,而这些新的边界本身就会催生出一类全新的应用程序。就像当初浏览器引入JavaScript并催生了AJAX技术,进而诞生了Gmail以及各种丰富的Web应用一样。我之前没有从这个角度深入思考,但这是一个极具洞察力的观点。仅仅是在浏览器层面的根本性创新本身,就可能成为孕育新一代“杀手级应用”的沃土。
Howie Xu:
是的,所有那些未来将与(我们正在打造的)Neo浏览器深度协作的AI智能体,其实都在为Lightspeed这样的风险投资机构带来潜在的优质投资项目。所以无论如何,我预测未来50%的优质创业公司都会在我的浏览器(Neo)这个新平台上诞生或运行。那我肯定会订阅,并为这个浏览器付费,因为它是我连接未来生态的核心入口。
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为什么Anthropic还没有发布自己的浏览器产品。我知道你不能透露,但我仍然充满好奇。
Guru Chahal:
我真希望(作为印度人)我能不那么谨慎、更健谈一些,但我只能说,那是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公司。我真希望能透露更多细节。我从未和一群如此聪明、如此富有远见、同时又如此深思熟虑的人一起工作过,这真的是一个非凡的团队。而且,你我都有了漫长而丰富的职业历程。在我们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能与那些真正杰出的人共事。他们能推动我们不断拓展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边界、推动我们进行更深刻的思考。能和Anthropic那个团队共事,我觉得无比荣幸。
所以,关于浏览器,我只能说:请大家拭目以待,保持关注。
这场对话我们觉得思想碰撞非常激烈且富有启发性,我们深入探讨了AI浏览器的潜在形态、商业变现方式的演变、颠覆谷歌的可行性、初创公司的机遇、技术壁垒与挑战,以及新时代的安全与隐私问题等等。
希望对大家理解这场即将席卷而来的AI浏览器革命浪潮有所助益,而我也非常期待,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与互联网进行交互的根本范式被完全重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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