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nal折戟：现代汽车eVTOL梦碎与低空经济冷思考

这一场景令人感慨万千。

近日传来消息，韩国现代汽车集团旗下的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企业Supernal遭遇重大挫折，其研发项目已宣告暂停。

回顾往昔，郑义宣从父辈手中接掌现代汽车权杖时，曾意气风发地宣布进军空中交通领域，随即创立了Supernal，并挖来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资深高管出任CEO。在接下来的数年里，现代汽车持续投入巨资，累计投资额已超过14亿美元（约合100亿元人民币），对Supernal寄予了转型厚望。

未曾想，即便背靠汽车行业巨头，仍难以逃脱生存危机。Supernal的陨落故事，无疑给当下风头正盛的国内低空经济创业公司敲响了一记警钟。

一只百亿独角兽的黯然倒下

Supernal可谓出身显赫，自带光环。

时间回溯至2020年，时年50岁的郑义宣正式从父亲郑梦九手中接任，成为韩国现代汽车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对于现代汽车，中国市场并不陌生。这家由郑周永在1945年创办的企业，在郑梦九的带领下不断扩张，跻身全球五大汽车集团之列。本世纪初，凭借伊兰特、索纳塔等高性价比车型，现代汽车入华短短十年便迈入年销百万辆俱乐部。然而，随着电动化浪潮的猛烈冲击，这位昔日的“韩系车王”也面临着巨大的转型与增长压力——截至2020年，现代汽车集团已连续第六年未能达成年度销量目标，其中在中国市场的销量更是连年遭遇腰斩。

子承父业，郑义宣将视野投向了汽车之外的广阔天空。

“飞行汽车和机器人业务，未来将占据集团业务的半壁江山。”在就职演说中，郑义宣立下目标，声称公司将聚焦于城市空中交通、机器人以及自动驾驶领域，致力于从传统的汽车制造商转型为一家综合性的智能移动出行服务提供商。

同年，现代汽车将成立仅数月的城市空中交通部门独立拆分，在美国正式设立了电动垂直起降（eVTOL）公司，后命名为Supernal。公司首席执行官由申宰元博士担任，他拥有在NASA长达十多年的航空业务管理经验。

很快，公司宣布与出行巨头优步（Uber）达成合作，计划共同开发电动空中出租车服务。并发布了其首款概念机型S-A1，宣称在每小时100公里的巡航速度下，可搭载4名乘客。与此同时，Supernal还在英国启用了全球首个专用于城市空中交通的起降机场，并雄心勃勃地计划在未来五年内，于韩国、美国、德国和澳大利亚等国的核心城市布局约200个垂直起降站点。

eVTOL飞行器概念图

一切看似前景光明。在郑义宣的蓝图里，公司不仅限于设计和销售eVTOL飞行器，其终极愿景是构建一个完整的、多模式联运的生态系统，所有出行环节都能通过现代汽车的平台进行无缝连接、智能调度与一体化预订。

此后，Supernal持续招兵买马，团队规模逐步扩大至约700人，其中许多骨干是从波音、特斯拉、NASA等顶尖机构高薪聘请而来。此外，申宰元还邀请了前同事、NASA飞行研究中心前主任David McBride出任首席技术官，旨在进一步推进eVTOL飞行器的技术研发与商业化落地。

公司的高光时刻出现在2024年——Supernal发布了其第二代概念机型S-A2。据官方介绍，这是一款采用V型尾翼设计的飞行器，配备八个全倾转旋翼，并应用了分布式电力推进系统。其设计巡航速度可达每小时200公里，飞行高度为1500英尺，最大航程为95公里。

“我们的飞行器原型机预计将于年底进行试飞，其安全标准将达到与现有商用飞机同等的水平。预计上市后，单价约为300万美元。”申宰元当时表示，Supernal将充分借力现代汽车在大规模智能制造方面的深厚积累，实现量产化，让大众交通进入空中时代可能不需要一二十年——进程会快得多。

梦想的背后是巨额资金的持续投入。据韩国媒体披露，自Supernal创立以来，现代汽车已向其累计注入约14.5亿美元的资金。按此计算，公司的估值早已达到独角兽级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崩塌的序幕就此迅速拉开。

陨落背后：缘何折翼？

其实，危机早有预兆。

早在去年底，Supernal位于华盛顿的全球总部突然宣布关闭，而这个耗时一年多精心打造的办公空间实际上刚启用不久。彼时，CEO申宰元解释称，此举是为了加强团队内部的协作与沟通效率，总部将迁移至加利福尼亚州。

随之而来的是裁员潮。今年7月，公司进行了约10%的人员精简。紧接着，首席执行官申宰元、首席技术官David McBride以及首席安全与质量官Tracy Lamb等核心高管相继离职，管理层几乎“全军覆没”。

“城市空中交通行业持续面临外部挑战——包括监管框架的缺失、基础设施建设的滞后以及整个生态系统的成熟度不足。但现代汽车集团将这些视为一个新兴创新行业在自然发展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阶段。”在Supernal发布的对外声明中，将项目暂停的主要原因归咎于行业整体仍处于早期发展阶段。

对于原定于2028年实现商业化的目标，Supernal在回应中表示“公司将任命新的管理团队，后续将重新评估并确定时间表”，并未就项目何时重启给出明确答复。目前，公司由高级业务发展总监David Rottblatt作为临时CEO，在过渡期负责维持运营。

事实上，业内对Supernal的处境并不感到意外。一位Supernal前负责人曾透露，尽管现代汽车资金实力雄厚，但其本质上并非一家拥有深厚航空器研发经验的公司，内部缺乏相应的技术体系和高效决策机制，导致研发进展缓慢。

挑战始终如影随形。Supernal的困境与此前倒下的诸多eVTOL先驱者如出一辙：长期停留在概念与演示阶段，始终难以跨越到真正的实用化和商业化运营。

即便背靠现代汽车这棵大树，不缺乏资金输血，但成立数年却仍未走出概念机阶段，无法证明其切实的经济效益。眼前仅飞行器适航认证这一关，就需要完成数千小时的飞行测试并通过无数次严苛的安全验证，前路可谓漫长而艰巨。

行业启示录：低空赛道融资热潮正在退却

Supernal的困境并非孤例。放眼全球，eVTOL领域的洗牌大幕已然拉开。

今年年初，德国明星eVTOL企业Lilium再次申请破产保护。要知道，Lilium一度被誉为低空出行领域的“特斯拉”。2015年，怀揣“飞天梦”的创始人Daniel Wiegand与三位校友共同创立了公司。随后乘着低空经济的东风，Lilium融资历程异常火爆，估值一度冲上33亿美元（约合230亿元人民币），并成功登陆资本市场。

然而，在失去政府的有力支持后，又面临商业化前景不明和技术路线障碍，持续“烧钱”的Lilium最终在去年首次申请破产。此后，公司虽积极寻求被收购，却因投资方承诺的资金未能如期到位而再度陷入绝境。

另一家德国eVTOL独角兽Volocopter也于去年申请破产，导火索惊人地相似——向德国地方政府及联邦政府寻求贷款担保的努力宣告失败。在其巅峰时期，沃尔沃汽车、路特斯汽车、英特尔乃至梅赛德斯-奔驰等知名企业都曾争相投资。如今，Volocopter迎来了中国的“白衣骑士”，于今年初被万丰奥威收购并进行重组。

市场呈现冰火两重天。这样的景象，无疑也给正处热潮中的中国低空经济提供了深刻的启示。

经历了2024年被称作“低空经济元年”的轰轰烈烈之后，进入今年，投资人的态度明显趋于审慎。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上半年，国内低空经济eVTOL整机领域公开披露的融资事件共计15起，其中多数企业未披露具体融资金额，在已披露金额的事件中，仅有两起达到亿元人民币级别。

最大的一笔融资来自小鹏汇天。今年7月，小鹏汇天官方宣布完成2.5亿美元B轮融资，成为今年以来eVTOL领域规模最大的一笔融资。据悉，此轮融资包含了去年8月公司获得的1.5亿美元B1轮融资。

“eVTOL行业本质上是重资产、长周期的硬科技赛道。目前仍处于从0到1的开拓阶段，首要核心难题是确保绝对安全，距离真正的规模化商业运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位投资人道出了保持观望态度的缘由，他指出，行业的机遇在于早期布局，未来eVTOL每一次取得适航认证，都可能成为一个关键的融资里程碑。

但更多的行业从业者坚信，这是中国航空产业凭借新能源技术实现“换道超车”的历史性机遇。回望过去，中国正是通过新能源汽车打赢了汽车产业的翻身仗，大家殷切期望同样的剧本能在低空经济领域再度上演。

发令枪已然鸣响。今年7月，来自上海的eVTOL主机厂商时的科技，获得了来自阿联酋企业Autocraft的订单——采购350架eVTOL，订单总金额高达10亿美元。不久后，另一家上海企业沃兰特航空又与泰国方面签署了500架、总价17.5亿美元的大额订单，刷新了时的科技刚刚创下的海外单笔订单纪录。

更多的可能性正在被逐步打开。

然而，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并非一个能够快速收获回报的行业。未来数年，中国eVTOL产业同样将直面技术攻关、适航认证、商业化落地等多重严峻挑战。能否顺利跨越这些关键门槛，不仅依赖于持续的政策支持与资本耐心，更需要时间来一一验证。

一家明星公司的倒下，或许充满了先驱者的悲壮与无奈，但也为后来的探索者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中国的eVTOL产业若想飞得更高、更稳，那么在起飞之初，就需要保持一份冷静与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