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欧数字监管风暴再起：特朗普关税威胁与欧盟法规坚守

跨大西洋的经济关系再度卷入激烈风波。

9月1日，欧盟委员会技术主权事务执行副主席汉娜·维尔库宁在社交平台声明，《数字服务法》和《数字市场法》是欧盟的“主权立法”，欧盟将持续推行这些数字法规。

维尔库宁强调，相关数字法遵循非歧视原则，适用于所有在欧盟运营的在线平台。

同日，她还致信美国国会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吉姆·乔丹重申，欧盟数字立法不具备域外效力，但只要企业的服务在欧盟境内提供，无论总部位于何处，都将接受欧盟监管。

此事源于8月2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警告所有实施数字监管和数字税的国家，若不撤销针对美国企业的歧视性措施，将对其出口到美国的商品加征高额关税，并限制芯片等高科技产品出口。

有知情人士透露，特朗普政府正考虑对推动实施欧盟《数字市场法案》的欧盟及其成员国官员实施制裁。

面对特朗普政府将数字监管问题与贸易挂钩，当地时间8月29日，欧盟委员会副主席特雷莎·里韦拉公开呼吁，欧盟应“勇敢地”回应特朗普的威胁，避免屈从于外部压力。

里韦拉警告称，欧盟应准备放弃与特朗普达成的贸易协议，以捍卫其科技监管法规。

原本，欧美贸易协议在欧洲议会和欧盟理事会的立法进程就不顺畅，数字监管问题不仅加剧了美欧在数字经济领域的矛盾，还可能给美欧贸易框架协议带来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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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和美国科技公司不再是世界的‘提款机’和‘受气包’。”

当地时间8月26日，特朗普在社交平台发文抨击推行数字服务税的国家。数字服务税是互联网时代的新兴税种，即对搜索引擎、网络广告等数字服务收入征税。目前，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英国等已实施相关政策，税率普遍在2%-3%之间。

特朗普强硬表态称，除非这些国家撤销针对美国企业的歧视性措施，否则将对其出口到美国的商品征收高额额外关税，并对美国的技术和芯片实行出口限制。

尽管特朗普未直接点名，但众人皆知他的矛头指向欧盟。

由于欧美文化相近，美国互联网企业凭借英语优势和规模优势易占欧洲市场，欧洲本土的互联网企业在全球范围几乎毫无存在感——美国流行什么，欧洲就跟随使用。

根据第三方统计，全球市值最高的50家互联网公司中，中美共占39家，欧洲只有瑞典Spotify上榜。美国互联网公司犹如抽水机，泵走欧洲的数字广告、电商、在线支付等收入，并通过爱尔兰、离岸免税岛等避税天堂避税。

随着美国科技巨头在欧洲影响力扩大、带走收入增多、交税减少，欧盟也坐不住了。

近年来，欧盟针对科技公司开启多轮反垄断调查，开出数张天价罚单。2022年以来，欧盟相继推出《数字市场法》和《数字服务法》，认定谷歌、亚马逊、苹果、Meta和微软等6家企业为互联网“守门人”。无论“守门人”注册地或法律适用情况如何，只要向欧盟用户提供核心平台服务，都将受到监管。一旦违规，“守门人”最高会收到全球总营业额10%的罚单。如果屡次违规，罚款比例最高可升至20%。

某种程度上，数字服务税并非新兴矛盾，而是欧美经济理念分歧的缩影。

美国经济模式一贯支持低税率政策，更希望市场机制而非高税率调节财富分配，欧洲则相反。反映到数字经济上，美国倡导“数据自由流动+最低监管”模式，而欧盟坚持“数据主权+高标准保护”路径。

对于高举“美国优先”大旗的特朗普，欧盟不配拥有独立管理模式，其数字监管算不上履行管理职责，而是在打压美国企业，用高压手段强迫硅谷放弃利益，让美国在与中国的竞争中逐步丧失优势。

但实际上，字节跳动也是“守门人”之一，中国科技公司在欧盟受到的无形约束远超美国公司。

在欧美“对等关税”谈判的关键期，特朗普突然怒喷数字服务税显然是想为美国争取更多筹码。

此前，美国和加拿大进行关税谈判时，特朗普放狠话如果加拿大启动数字服务税便终止所有贸易谈判。随后，加拿大迫于压力撤销了数字服务税生效的决定。显然，特朗普希望故技重施。

不过，加拿大从经济到军事都对美国有严重依赖，自身缺乏谈判筹码。欧盟底气更足，因此不想完全认怂。

欧盟委员会称，数字服务税不在欧美贸易协定框架协议中，是完全不同的问题。有分析指出，如果关税谈判走向破裂，欧盟有很大概率后续会通过数字服务税在贸易逆差上进行反制。

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全面深入的政治交缠让美欧双方谁也不可能真的掀桌，在进退之间，微妙的平衡还得继续维系。

02

据媒体报道，特朗普突然向数字服务税发难与Meta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有关。

近期，扎克伯格拜访了白宫，与特朗普讨论Meta在美国的基础设施投资以及保持美国科技在海外领导地位等问题，还对欧盟的监管政策和数字服务税发了一通牢骚。

社交网络掌握的海量用户信息、拥有影响舆论的能力，让扎克伯格一直是欧盟的重点关注对象。4月，欧盟委员会以违法《数字市场法案》对Meta开出了2亿欧元罚款。

“欧洲有越来越多的法律，在那里建立任何创新的东西变得困难。”扎克伯格频频在媒体面前表达对欧盟监管机构的不满，他的心急跟AI领域的竞争息息相关。

今年以来，Meta和OpenAI的正面竞争越发激烈，直接掀起了硅谷抢人大战。扎克伯格认为，AI开启的新时代已经来临，能否开发超级智能将决定Meta未来的存亡，他必须全力以赴。

想要弯道超车，那么注定就不能走在常规的道路上，必然会涉及一些模糊地带。

7月，欧盟推出了针对通用人工智能模型的《人工智能行为准则》，文件分为透明度、版权及安全与保障三大章节，内容包括倡导开发者公开训练数据来源、执行欧盟版权法不得使用盗版数据开展训练、对模型进行全面风险评估等等。

在业内人士看来，这份文件矛头对准了硅谷科技公司的商业模式。在AI领域，多数科技公司都是先做了再说，边做边琢磨产品形态，同时用含糊的言语掩盖隐私和版权问题，等到事态暴露后再赔偿道歉。一旦严格合规，AI的进化速度必将受到影响。

作为一份倡导性文件，准则并没有强制约束力，而是邀请企业自主决定是否签署。谷歌、微软、OpenAI都在表达了担忧态度后同意签字，Meta则采取了强硬立场，以“法律模糊性”和“过度监管”为由拒绝签署。

Meta全球事务负责人直接称：“欧洲正在AI监管上走一条错误的道路。”

由于两家公司从创立之初的定位就不一样，OpenAI与官方监管机构的关系更为亲近。至少在明面上，奥尔特曼支持加强监管、保护隐私。加上ChatGPT已拥有先发优势，OpenAI希望制定规则的官方能帮助自己维持行业现状。

Meta不好直接与欧盟掰手腕，毕竟企业得服从当地监管决定，但白宫不会受到限制。

平心而论，扎克伯格和特朗普算不上朋友，甚至特朗普一度威胁要查办扎克伯格，可是出于利益，尤其是特朗普与马斯克闹掰后，双方在最近一年交流愈发密切，也能达成更多共识。

鼓动特朗普从数字服务税角度抨击欧盟，则可以让企业与官方机构之间的冲突上升为数字领域的话语权之争，让Meta对欧盟数字政策的反对在无形中获得美国官方背书——Meta的立场更契合特朗普的立场。

03

美国科技公司普遍设有欧洲总部。按照政策，纳税的大头会交给总部所在地，因此谷歌、Meta、苹果、微软都将总部放在了企业税率仅有12.5%的爱尔兰。

在英国、法国等国看来，自己才是美国科技巨头在欧的“现金奶牛”，税收的好处全让爱尔兰拿走了。推动数字服务税也可以改善税收利益分配不均的情况。

2020年，英国开始推行数字服务税，对搜索和广告等数字服务收入征税2%。该税适用于全球销售额超过5亿英镑、至少有2500万英镑来自英国用户的企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谷歌、苹果、亚马逊直接将税收成本转嫁到了英国本土的广告主、开发者和消费者身上。苹果调整了与开发者的分成细则，亚马逊上调了卖家的转运费、履单费和存储费，谷歌更是直接把广告投放费用增加2%。

据统计，实施后的第一个财年，英国政府收上来3.6亿英镑，与预期的5亿英镑存在差距，科技巨头转移矛盾还会让推行税收的政府面临本国民众压力。

其实，欧盟内部对数字服务税也没有抱太大期望。

5月，欧盟将数字税收入纳入2028-2034年预算计划。随着欧美贸易谈判步入焦灼状态，欧盟从草案中删除了数字税，收入由传统税种替代。

欧盟想用税收拿捏美国企业，重塑数字经济秩序，可是若没有成规模的欧洲企业主体作为支撑，欧盟的想法终会因执行力不足而沦为空中楼阁。

从客观数据看，欧洲经济相对美国处在衰退状态。2008年，欧盟GDP为16.76万亿美元，比美国的14.77万亿美元高出13.5%。但到2024年，欧盟GDP不到美国的三分之二。特朗普政府倡导的“回流”不仅给欧洲国家造成产业外迁压力，也让新兴技术难以得到资本支持。在数字经济领域，欧洲企业刚冒头，美国立刻买走技术、挖走人才。

经济疲软使得欧洲在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中缺乏底气。欧洲央行行长直言，欧洲经济已“陷入停滞”。为了稳住经济，欧洲央行或许不得不进一步降息，这将削弱欧元影响力。

想掌握话语权，真正改变处境，欧洲必须抓住AI所带来的机遇。近两年，欧盟明显加大了对本土AI行业的投资扶持力度，在巴黎人工智能峰会宣布2000亿欧元的投资计划，要在欧洲打造5座“AI超级工厂”，预计年内还会出台“应用AI（Apply AI）”计划，推动关键行业AI工业应用落地。

在欧美关系越发微妙的情况下，欧洲与中国的合作变得越发频繁。近年来，欧洲对中国的态度逐渐从“去风险化”转向“必要的伙伴”。AI时代，中欧可以在技术成果、产业落地、标准规则等方面有更全面的合作。

但众所周知的是，欧洲人更善于出计划、开会、研究，这些纸面上的规划，能否最终落地，存在巨大问号。

相对于美国互联网巨头以及美国强大的实力，欧洲的牌确实不多，眼下的策略无非是虚张声势和拖延战术，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最大可能性还是，在特朗普巨大压力之下，欧洲会习惯性选择再次让步。

毕竟，他们也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