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书越来越依赖从外部“借势”来推动发展,这似乎反映出其对原有发展路径和用户信任的动摇。
八月初,赵露思与经纪公司银河酷娱的矛盾公开化,随后她迅速行动,连续开展直播活动,并选择小红书作为主要平台。
直播两天后,赵露思在小红书的粉丝数量突破2000万。这一数据在微博和抖音或许只能算“表现尚可”,但在小红书上却堪称“里程碑”事件,因为即便是官方运营、被称为“红薯地顶流”的薯队长,粉丝量也不到800万。
人们很快注意到赵露思在小红书获得的特殊“优待”。
她几乎成了小红书热榜的常客。在两周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与她相关的话题登上热榜前列。要知道,小红书是个性化推荐平台,通常千人千面,而热榜几乎是唯一一个所有用户看到内容都一致的位置。
关于她直播的消息也反复通过弹窗提醒推送。一些不认识且对赵露思不感兴趣的用户,仍然多次收到弹窗通知。据推测,这可能是在设置推送人群时放宽了限制,未做精准匹配,以覆盖更广泛的受众。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赵露思的直播场场火爆,无论是观看人数还是同时在线人数,都创下了平台历史纪录。
至于坏处,简而言之,激怒了一部分用户,以至于在一条“赵露思要注销微博”的热榜话题下,排名靠前的评论竟是“啥时候注销小红书”。
以损害核心用户体验为代价,换取用户数据上的短期增长,这正是标题所揭示的“赵露思悖论”。
用户的愤怒直接明了,媒体则进一步探讨背后小红书的“增长焦虑”,大致结论是:小红书日活突破1亿、月活超过3亿后,需要打造自己的顶流明星来撑场面,而赵露思本就是小红书粉丝最多的明星,借助这样的话题人物,也能推高平台用户数据。
无法否认这一结论,但“增长焦虑”实在是一个过于泛化的答案,几乎能解释从外卖大战到理想汽车事故,再到电影《死神来了6》无删减上映等各种看似反常的商业事件。
需要回到具体问题:首先,究竟是谁发起了这次赵露思直播活动?是否如有人猜测,“小红书的运营团队潜入了赵露思的极端粉丝,存在利益输送”?
据了解,实际情况可能更简单,源于社区内部几个部门的急功近利。
对小红书而言,2024年的春晚是一个转折点。
此前几年,小红书信奉“自然生长”哲学,即发现一类生活趋势后,逐步培育壮大,等待“破圈”,再拓展到下一个圈层,如此循环往复。
这种打法首先较为稳健。按照当时运营负责人河童的说法,小红书不聚合内容,而是聚合人,因此平台不会有专门的“露营博主”分类,而是期待一个喜欢露营的用户自然分享其他日常和爱好,从而丰富整个内容生态。
另一个好处是与抖音形成差异化。在周会上,团队常讨论如何针对某个话题,找到“抖音不会做”的角度。抖音擅长用大资源、流量助推,小红书自认资源有限,便通过圈层影响圈层,用核心人群吸引外围受众,这是弱资源打法的核心。
那时小红书上已有不少明星,也有明星运营组,但平台仍想与微博错位定位,强调“明星在微博上营业,在小红书上生活”,举例说明星将小红书当作朋友圈使用,比如某男星丢失身份证后在小红书获得帮助。
问题也显而易见:这种方式增长太慢。“圈层打法”本身难以驱动快速增长,它主要奠定了小红书的内容基调和氛围,使社区更和谐友好、攻击性少,用户各得其所,生活化内容更多,因此“疫情红利”带来的新增用户得以较好留存。
至少在2022年,小红书并不急于增长。2022年中,社区围绕“1亿日活”发起项目——当时日活约8000万——在某个项目动员会上,增长负责人称,项目主要是锻炼团队,因为1亿日活目标不紧迫且必然实现,可能三个月后或春节时达成,总之问题不大。
然而,2023年增长明显停滞,日活达到1亿后便徘徊不前。公司调研结论是,依靠现有方式无法继续增长,认为仅做“有用内容”不能让小红书成为“3亿日活”的产品。
小红书内部运营方式也随之改变。
先前运营活动主要关注“生产”和“消费”两类数据,以及“心智”指标。前两类数据包括新发笔记量、话题浏览量等,“心智”更主观,依赖判断和用户调研。
2023年后,小红书重点转向“拉新”,关注活动能带来多少新增用户,并设计算法计算每个用户的拉新成本。
小红书CEO毛文超也越来越多提及增长。对外,平台仍宣传“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句话曾出现在北京朝阳公园一家烧烤店墙上,不知谁先谁后;对内,开始强调“发展第一”,并在会议上质疑以内容带动增长的策略是否有效。
最终促成2024年春晚前后的调整。
外界关注公司架构调整时,往往聚焦高层变动,因其更具冲突性和吸引力。但对小红书社区而言,2024年初的调整近乎换血:社区运营和市场部门分离,支出受到更多限制;市场部、社区、产品、直播等负责人空降;各垂直领域运营负责人至少更换一半,其余也逐步更替。
此外,小红书开始用产品驱动增长。举例来说,视频播放界面改得越来越像抖音,并新增分享按钮——这在图文笔记中未曾出现;话题页面改为纯文字类似微博的模式,而非双列信息流;热点推荐原本基于“小红书调性”的编辑筛选,现在优先考虑“更能吸引人的话题”,转向真正的热点导向。
娱乐运营组也进行调整。
此前小红书的娱乐组规模较小,不会主动运营明星,定位更像是“联络点”,明星有事时联系,其他业务需明星合作时由他们传话,工作较为被动。
2024年春晚后,小红书声量扩大,更致力发展直播,于是在明星娱乐领域采取更主动的进攻策略。更激进地邀约明星,主动与综艺节目合作,并再次在一些节目中植入合作。
新业务需要新人。早期娱乐组负责人来自字节跳动,但于2025年初离职,直播市场负责人调任接替。
她来自阿里巴巴市场体系,打法更激进,偏好用大资源办大事,强调“追打、翻炒”,即将最大精力投入能制造热点的事件,与微博争夺“娱乐发声第一阵地”。
因此,当赵露思与公司闹翻时,经人牵线,负责人迅速敲定合作。这不难理解:首先,这是当时娱乐圈最大热点;其次,赵露思与小红书关系一向良好;最后,她对微博不满,可能成为小红书独家资源。
这不仅能在娱乐组汇报中成为亮眼成绩,直播业务也能获益——在图文增长潜力有限、视频进展缓慢时,直播成了最可能实现小红书“非线性增长”的机会。于是直播业务卷入,并通过社区负责人云帆直属的资源协调中台部门,为赵露思直播投入大量资源。
最终收益不仅是破纪录的直播数据,更证明小红书有能力制造S级行业事件、搅动娱乐版图,这为下一轮财报和融资故事提供了新叙事,同时向所有明星、经纪公司宣告,小红书已成为新的、不可忽视的权力中心。
然而,深入审视,能发现此事自相矛盾之处。
这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小红书和微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平台。微博的娱乐属性建立在“公共广场”特性上,那里混乱、开放、瞬息万变。而小红书的根基在于“精品社区”属性,那里相对封闭、有调性、基于信任。
试图在自家社区复刻对手广场的喧嚣,无异于在精心打理的后花园里强行建造罗马斗兽场。或许能一时吸引围观人群,但代价是花园里培育的花草被践踏殆尽。这一目标只看到抢占阵地带来的荣光,却可能未充分评估,为守住不属于自己的阵地,将对核心根基造成多大侵蚀。
最合理的解释是:微博是娱乐领域最成功的平台,而小红书不知如何前行,便模仿已验证的成功者。这在组织社会学中称为“规范性同形”。与其在迷雾中痛苦探索未知小径,不如沿巨头铺就的康庄大道飞奔,这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
风险控制在增长的绝对优先级面前,被降格为可绕过的流程。
负责踩刹车的公关和政府事务部门,在小红书话语权不高,很难影响已变得狂热的项目。这些部门常被业务部门视为阻碍进展的“绊脚石”,或出事后的“补救者”,而非需严肃对待的合作伙伴。
何况,若项目最终顺利,业务部门拿到结果,这些冒险会被视为“不设边界、勇于开拓”,是“发展第一”的体现;若出问题,则“死道友不死贫道”,由整个公司共担风险。
从个人或单个部门视角看,此类项目都应大力推行,即便它与小红书原有氛围、用户偏好甚至业务习惯格格不入,即便“不小红书”。
从这个角度,赵露思项目引发的负面反馈,对小红书未必是坏事。
过去一年多,小红书执着于从外部“借势”,也反映出平台在文化上的不自信乃至自卑。它似乎从心底不相信,自家UGC土壤能自然生长出比肩外部世界的参天大树。
它看着满园的普通用户和中小博主,虽觉美好,但潜意识仍认为需要一个外来的“王”,才能真正撑起场面。
这最终形成自我消耗的恶性循环:越是“借势”,就越挤压内部原生创作者的成长空间;原生创作者成长不起来,平台就越觉需要“借势”。
这种策略不仅无法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可持续的核心资产,反会在一次次“借势”中,不断消磨最宝贵的独特社区文化根基。
小红书有机会成长为一家不可替代的公司,前提是它保持自我,而非被增长指标逼迫到处抄作业的跟随者。
本文由主机测评网于2025-12-31发表在主机测评网_免费VPS_免费云服务器_免费独立服务器,如有疑问,请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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